漂来的城,融情的声
李近朱 于 2020.11.19 17:05:50 | 源自:北京日报 | 版权:转载 | 平均/总评分:06.80/34

当年,电视系列节目《话说运河》说的是一段关于“水”的历史。这个节目本身,已经有了一段不长不短的历史了。那是在1980年代晴日里摄下的历史镜头,也是我们所居住的这个都城的一页历史的闪现。

30多年后,再看此景,再入此境,想的再多,思的再深,蓦然之间的感受,却是最真实最生动的。那就是,“水”这个有灵魂的精灵,它溅起的银色的波花,不就是音乐的圣洁音符吗?

于是,思想便接上了无际的音乐遐想。一会儿是斯美塔那“伏尔塔瓦河”开篇弦乐涌出的水波荡漾般的音符滚动,一会儿是舒伯特“鳟鱼”那绝美的歌唱中迸溅出来的水花嬉戏的叮咚声响。历数关于“水”的音乐,从巴洛克的严谨乐音到浪漫乐派的放逸浩歌,几乎比比皆是。

巴赫那个后来演化为“圣母颂”的C大调前奏曲,虽无“水”的标题,却处处涌出“水”的乐音,那是因为圣洁的音符,让人们不由得联想到了“水”的圣洁。而与其同庚的亨德尔,更是在泰晤士河的英国“舳舻”之上,为皇帝乔治创作并演奏了使君颜大悦的《水上音乐》。诚如《元史》记载:当年忽必烈驾临积水潭,“见舳舻蔽水,大悦”,遂下令京畿运河名为“通惠”。这“舳舻”,就是大船毗连;这“大悦”,就是大喜过望。这个乔治皇帝也在“舳舻”与“大悦”中,遂宽宥了宫廷作曲家亨德尔逾假不归的犯戒。“水”的音乐之美好,竟能够如此轻快地抚平了人的心境,化世界一片升平。这哪里是“水”漂来了一座城池,这哪里是“水”运来了一船音乐,这分明是“水”载来了人们的一颗心!

历来,“水”的音乐有着不同凡响的感染力量。记得,在我少年时代学习钢琴的日子里,多少度春秋过去而终不能忘的一曲,是门德尔松的那首“威尼斯船歌”。这是他的著名钢琴曲集八卷48首“无词歌”中的第12首。“歌”本应有与音乐一样美丽的歌词,但门德尔松却写出了一批没有歌词但却歌唱着的钢琴旋律,就像是他的“音乐日记”或“音乐素描”,简洁精致,优雅迷人,体现了这位“天之骄子”的神妙的乐音之美。

当年,我反复练琴,深深迷醉于这首升f小调的摇曳着八六节拍的绝美音乐之中。我又翻出了1963年的学习笔记。上面写下了我演奏这首乐曲时身临其境一般所想象到的诗意情景:“威尼斯水城之夜。天上的星,清晰投到地面的水波间。天地皆为深青色。间而银光灿灿,波声潺潺。静,静……远处桨声传来,是那么微弱而有节奏。渐渐地,一声悦耳的不知名的乐器奏出了简短的单音,给夜又增加了一种色彩。这就是歌唱的引子。桨声中似乎也融进了优美的曲调。歌声开始了:悠然委婉,抑扬顿挫并不明显,但却起伏着,亲切动人,真如发自心腑之声。歌唱像一个青年强烈的爱情冲动,虽只是独唱,但却不孤独。他把全部心血全部感情乃至于自己的整个身心,全部投入到曲调中去。别人也受到了感动,也燃起了热情,一同加入了这个令人神往的歌唱。二重唱开始了。内心的波澜,被歌声不住地拨起,一个一个的情潮,逐而向上冲动着。最后,放开了歌喉,忘记一切地纵情高歌,那么激昂动人。此刻,周围迷人的景色愈发清晰了:水波、银光、星花、雪白的建筑物,远方愈来愈响的夜莺叫声,以及回旋着的歌声的余波,聚汇着,均匀地交织在了一起,绘成一幅动人的威尼斯水城夜景。最后,船远了,在夜色中消失了……”

这段描写,几乎涵盖了门德尔松这首“无词歌”的全部细节以及由此清晰演绎出的景境。当年,我是在学习中演奏,现在我是在回味中抚琴。虽有了对于乐曲理解上和技法上的诸多不同,但有一点是共同的,是不变的,那就是这首乐曲所构筑的音乐意境——一个由“水”融成的音符,由“水”的音符编织成的“水”的世界。此时与彼时的感受,几乎与笔记本上的文字描画一模一样。于此,我又想到,“水”是千古不变的神圣液体,它以一种晶净,透穿了灵魂和情感;它以微弱的慢慢浸染,缓缓聚起一种冲击彼岸世界和改变人心的力量。于是,“水”才可漂来了一座城池,也才可以击打不断成熟更加坚强的可以改变世界的人的心灵与情感。

这是什么?这就是“水滴石穿”。那种感觉不到的形体,那种看不到的力量,就是“水”的深沉的蕴涵。唯此,“水”才可以孕育文化文明,以至于可以推动人类在历史的大道上前行。难怪世界文明的主体,从来都是流动着的大江大河。

在大江大河的身边,一个民族生生不息地吸吮着如乳汁一般的水液,才壮大了,才站立了起来。恒河如此,密西西比如此,伏尔加如此,我们的黄河长江也是如此。

当“水”成为一个民族和一个国家的“母亲”的时候,“水”的神圣和高洁便被升华到了一个只有用音符才能讴歌出全部情态与深涵的境界。在音乐的历史与现实中,一个民族总是以“水”的音乐作为最响亮的一个符号。

约翰·施特劳斯只不过读到一位诗人的一句诗行:“在那蓝色的多瑙河边……”,于是,灵感突发,只以一个大三和弦的三个音,便如水一般泛滥着演化着,汇成一派洪流浩波。《“蓝色多瑙河”圆舞曲》在1866年奏响,自此响彻全世界,穿越了150多年的浩大时空,并还将无限蔓延下去。这音乐,不仅仅讴歌了一个水脉的伟大,而是赞颂了这个民族的自豪。奥地利人说过,无论你走到哪里,“蓝色多瑙河”就是我们第二个“国歌”。一条大河和它的音乐已然成为一个民族的象征,说透了,“水”就是旗帜。

无论是门德尔松轻轻摇曳的“威尼斯船歌”,还是深沉厚重的“伏尔加纤夫曲”;无论是黄河气贯长天的壮歌,还是运河那个也是犹若船歌一般的八六节拍的浅唱轻吟,这些浸透在“水”中融化在“水”中的音符,以“水”一样无形的声响,构筑出一片巍立的精神高地。那里,有每一个人的情感,也有集合起来的一个民族的魂魄。“水”能够塑造出一个有魂魄的顶天立地的“人”,“水”才能有内在的力量去载舟,去运来一座城池。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应当看到,“水”的生生不息和强旺的生命力,无论是大自然之“水”,还是融化在“水”中的音乐,背后总是站立着一个“人”和一个民族。

“水”,何止漂来了一个北京城。是“水”,造就了我们这个有“人”的世界。因为,“水”是万物生灵,“水”是人的生命。因此,我们才理解了古今中外多少音乐大师,总是将他们谱纸上的五条曲线视作浪涛的起伏,总是把如蝌蚪一般跃动的音符当成波花的绽放。于是,我们才能有幸聆听响彻几个世纪的“水”的音乐,并在与音乐自身如水一般的美感中,生发出也如水一般的不舍昼夜川流不息的感受、感悟与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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